夜市昏黃的燈泡下,幾個巴郎子圍坐在油膩的木桌旁,紅柳枝上串著的羊肉還滋滋冒著油星。
腳下橫七豎八摞著十幾個空酒瓶,老板用油漬麻花的圍裙擦著手,連連擺手:“羊腰子真莫得了嘛,連後腰子都讓你們吃乾淨嘍!”
“阿不都,明天我跟哈孜就要回去了,你們要是還想掙這個錢,就繼續去野狼溝裡挖,反正林子裡的那些記號沒挖完。”
留著板寸的阿不都吐出一口莫合煙,聽見這話猛地直起腰:“陽哥,你和哈孜兄弟真要回喬木村?”
一夥人聽說財神爺要回去,自然是一臉的擔憂,生怕以後沒錢掙了。
他擰著眉頭說道,“要不就在達阪城多住幾天,房錢我們幾個湊,你看行不?”
“不是錢的事,村裡也有一攤子事,再說了,我又不是不收了,以後隔兩天你們就到喬木村找我,我給你們收了。”
聽到這個,眾人才把心放下來。
“行嘛陽哥,那就這麼說好了。”
第二天一早。
天剛蒙蒙亮,阿不都他們就已經在旅館下麵等著了,手裡拎著幾個鼓鼓囊囊的尼龍網兜,裡頭塞滿了香蕉、蘋果和庫爾勒香梨,果皮上還沾著早市的水珠。
“陽哥,路上帶著吃!”
阿不都咧嘴一笑,不由分說地把網兜往摩托車把上一掛,又纏了兩道,生怕顛掉了。
“行了,回吧,野狼溝的活兒彆耽誤。”
蘇陽跨上摩托車,哈孜在後座拍了拍阿不都的肩膀,發動機“突突”響了兩聲,卷起一陣土煙,朝著喬木村的方向駛去。
上午,喬木村村口。
幾個村民正拿著掃帚和鐵鍁清理巴紮過後的垃圾——爛菜葉子、踩扁的紙煙盒、沾著羊油的報紙,還有散落的柴火渣子。
蘇陽的摩托車剛拐進村,就看見於四海蹲在路邊卷莫合煙,煙絲撒了一地。
“四叔,前天的巴紮咋樣?熱鬨不?”蘇陽刹住車,單腳撐地,順手遞了根雪蓮過去。
於四海接過煙,在耳朵上一夾,咧嘴笑道:“陽子,你是沒見著,比鄉裡的巴紮還紅火,我打的那幾隻野兔、山雞,還沒擺穩當就叫人包圓了!”
“有人氣就好,往後還能更熱鬨。”
蘇陽點點頭,心裡盤算著,等拍賣行蓋起來,那些從內地過來的玉石商人,才是真正的大主顧。
回到家。
蘇老娘正在廚屋忙活,土灶上的鐵鍋冒著熱氣,案板上堆著半盆和好的拉條子麵。聽見摩托車聲,她探出頭喊了一嗓子:“陽子,晌午在家吃唄?”
“吃!”蘇陽應著,把摩托車支在院裡。
哈孜克緊忙回羊圈了,這些天沒換衣服,聞著都臭了。
“去院裡摘些菜過來,做個澆頭。”
蘇陽應了一聲,拎起井台邊的柳條筐,踩著田埂進了後院。
菜園子裡的西紅柿熟得透亮,青紅交錯地墜在秧上;豆角架上的藤蔓爬得老高,嫩莢子一嘟嚕一嘟嚕地垂著;辣椒棵子更是精神,綠瑩瑩的尖椒結得密密麻麻——這是本地土種,辣味柔和,炒雞蛋最香。
他隨手摘了幾個紅透的西紅柿,又掐了一把豆角和辣椒,在水井旁的石槽裡涮了涮,囫圇切成大塊。農家菜不講刀工,要是能剁點野豬肉進去,用上回熬的豬油一炒,那才叫美。
上回打的野豬,肉早就沒了,但是熬的豬油還沒舍得用完,用那個炒菜最香。
趁蘇老娘在灶台前“刺啦刺啦”炒菜的工夫,蘇陽鑽進裡屋,盤腿坐在炕上,仔細清點著係統空間裡的黃口料。
攏共有四塊特級雞油黃,剩下的基本都是一級和二級料。加起來也有三十多公斤,這些料子按照目前市場價,最多幾百塊錢。
但是蘇陽依自然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,能準備好材料為黃口料證名後,這就就能翻幾十倍,甚至幾百倍。
價格一度超過了羊脂玉,當時還有“一黃二白三羊脂”的說法。
但是要想讓大家信服新的獨立玉種,還是挺難的,畢竟這種廉價的替身料,已經深入人心。忽然插上翅膀變鳳凰,困難可想而知。
清點完黃口料,蘇老娘在屋外喊了一聲,“陽子,吃飯了!”
“來了來了。”
“有饢餅子,還有饃,想吃啥吃啥。”
小方桌上擺著個搪瓷大盆,爛糊的洋柿子燉豆角冒著熱氣,旁邊摞著幾張焦黃的饢和幾個開花饃。
蘇老漢正一瘸一拐地從院門口挪進來,肩上扛著根兩米多長的葡萄藤,褲腳上還沾著新鮮泥土。
“從你三嬸家挖的,”
老漢喘著粗氣把藤子靠牆放穩,“大紅葡萄,甜得很!咱院裡就兩棵胡楊遮陰,熱得跟饢坑似的。今年栽上,明年就能爬滿架......”
蘇陽麻利地拎來搪瓷盆,壓水井“吱呀吱呀”響了幾聲,清冽的井水嘩啦啦衝在葡萄根上。
“先吃飯,吃完我栽。”
說著,掰了塊饢,蘸著菜湯大口吃起來。
“好嘛!”
蘇老漢洗洗手,饢餅子夾饃饃,蘸著菜湯子,吃的津津有味。
“陽子,你跟古麗的事咋說啊,這麼長時間了,得把事定下來,回頭人家再跑了!”蘇老漢吃著飯問道。
“跑?往哪跑?”
蘇陽有些哭笑不得。
還是從老家傳過來的說法,在老家女的跑了,是男的沒本事看不住。
但是這邊的人不興這個,女方要是跑了,是女方沒臉皮,一輩子都抬不起頭。
“快了快了,等忙完這陣子,就把事定下來。”蘇陽吃著飯敷衍道。
“錢能當媳婦暖被窩?你瞅瞅村東頭老馬家的小子,比你還小兩歲,娃娃都會打醬油了!”
“行行行,我知道了,過兩天我就去說道說道。”
吃過飯,撇了眼葡萄藤。
“葡萄先泡著水吧,等傍黑的時候再種。”
蘇陽說完,隻好趕緊開溜,帶著一塊雞油黃前往北大窯。
現在正是飯點,大家端著碗筷在外麵吃飯,扯著閒篇,時不時傳來二嬸子鵝叫般的笑聲。
“咋啦二嬸?這是又編排誰家老爺們呢?”蘇陽刹住車,單腳支地,“我在河壩子那頭就聽見你笑了。
“滾,淨給你嬸兒扒瞎。”
二嬸子一抹嘴邊的油花:“我啥時候編排過老爺們,那都是老爺們編排我,不信你問問,我剛來喬木村的時候,誰家老爺們沒扒拉過咱的窗戶。就村頭老張家那口子,當年半夜翻我家院牆,褲腰帶還讓棗樹杈子掛住了,光著腚在牆上晃悠了半宿...”
“但是二嬸兒,冤枉啊,我二虎可沒趴過你家的縫!”二虎立刻打包票說道。
“虎子你裝啥正經?你前兩年偷看陳菊洗澡,讓陳大明舉著坎土曼追了二裡地...“
二虎頓時漲紅了臉:“那...那是我去她家買酒!她家裡屋的簾子都沒掀!”
眾人頓時笑得東倒西歪,幾個小媳婦紅著臉直啐唾沫。
“對了,小成哥呢?”扯了會閒篇,蘇陽開口問道。
“屋裡頭算賬嘞,你去看看吧。”
蘇陽端起碗,盛了一碗菜,拿了兩個饢餅子來到劉小成的辦公室。現在城裡的鑒定所也正常運營了,有好些筆頭上的事情需要劉小成過目,現在忙的連吃飯功夫都沒有了。
“小成哥,給你,先吃飯吧。”
蘇陽來到屋裡,將碗放在桌子上,隨意拿起一本賬目翻看。
劉小成抬頭看見是蘇陽,忙放下筆杆子,咧嘴一笑。
“陽子,我跟你說啊,現在城裡的鑒定所效率已經提上來了,現在往保守了算,一天能乾三百公斤,多的話,四百公斤也能行。”
蘇陽一聽,樂的笑了。
“那好啊,主要是現在北大窯有經驗,直接傳授過去,效率再慢下來就說不過去了嘛。”蘇陽話裡的意思還是誇劉小成,上回特意去城裡給大夥培訓,效果顯著。
“對了。現在單量怎麼樣?”
這才是蘇陽最關心的,技術可以學,效率可以練,但是前提是得有活乾。
“這兩天電話就沒斷過!“他掰著手指頭算,“昨天三個喀什的,今天上午兩個廣東佬,全是看了報紙上的廣告找來的。很多還都是內地的客人。他們從和田進貨,順便打上鑒定證書,回頭拉到內地,更好賣。”
蘇陽會心一笑。
這在他的預料之中——96年的和田玉市場就像剛揭蓋的蒸籠,熱氣騰騰,現在鑒定證書逐漸成為玉器標配,這股風也慢慢吹向了全國。
那些精明的內地商人,已經學會了“和田進貨、當場鑒定、內地翻倍賣“的套路。一張蓋著紅章的鑒定證書,在南方商場裡能讓玉價直接翻個跟頭。
“陽子,還有個不好的消息。”劉小成微微皺眉,拿起筷子邊吃邊說:“我現在聽說,內地有不少地方都有鑒定所了。”
“沒鑒定所才叫見鬼呢!“蘇陽一點也不感覺到意外,他抓起茶缸灌了口涼茶,“要我說這是好事,至少能把那些染色的毛料、玻璃壓的假籽料給篩出去,能堵住假貨的口子。“
隻要行業能健康發展,這個市場隻會越來越大。而玉石市場真正的潛力股,恰恰是那些不懂玉石的普通人。
那些擠在商場櫃台前的上班族,那些給新娘買玉佩的準新郎,他們分不清且末糖白還是俄料鴨蛋青,但認準了那張帶鋼印的證書。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藍海,是比玩玉老饕們龐大百倍的市場。
常有人說,玩玉石的人都是有錢人,本身沒價值,是人賦予了他價值。
其實也沒錯,自古以來都是達官貴族,文人墨客穿金戴玉。逐漸成為一種貴族文化,並點綴著整個華夏曆史,錦上添花。
從西周禮製以玉圭分封諸侯,到明清官製用翎管標識品階,玉石作為載體承載了曆史基因。
還是那句話,喜歡才有價值。
儘管有了同行的競爭,但是蘇陽並不慌
“讓他們爭去!“
蘇陽把茶缸往桌上一墩
“北大窯鑒定所現在有官方授權背書,從收料到出證隻要兩天
鑒定快,發證迅速,沒有誰能比。
不過蘇陽來這裡並不是因為這個,而是手上的黃口料。
他將料子放在桌子上,拍了拍手:“小成哥,你看這是什麼?”
劉小成撇了一眼,毫不猶豫說道:“黃玉?”
蘇陽搖搖頭,神秘兮兮的笑了笑:“現在是黃玉,不過以後就不是了。”
“什麼意思?”劉小成嘴巴裡塞滿饢餅子,抬頭問道。
“小成哥,這料子雖然跟黃玉差不多,但卻是一種獨立玉種,我準備完善下這種料子的屬性,然後開個發布會,把新玉種公布出去。”
“啥?你說這是新玉種?”劉小成忽然一怔,都忘記了嚼飯。“那咋可能嘞,這料子我認識,玉器廠門口幾塊錢一麻袋,不值錢嘛!”
“小成哥你擎好吧!”
蘇陽說著,將雞油黃捧起來來到了工作間,按照後世的科學鑒定手段,需要用到很多的檢測工具。
比如偏光顯微鏡,可以檢測礦物晶體結構。還有紅外光譜儀檢測分子振動圖譜,以及X射線對礦物質的成分鑒定。
最後得將出的結果與同類玉石對比,若發現全新玉種,需在《礦物學雜誌》發表論文界定特征,並提交國際礦物學協會審核,最終通過後才能確定新的玉種。
而如今鑒定手段比較粗糙,也沒有那麼複雜的程序,所以就簡單了一些。
但也要用到高倍放大鏡、強光手電、查爾斯濾色鏡、折射儀和熒光燈等工具。
另外還有一些物理測試的土法子,比如刀刮、泡水、火燒等手段。
土法子雖然土,但是現在條件有限,大家都比較認可這個結果。
蘇陽在工作間裡找了半天,有些工具北大窯也沒有。想來想去,還是要到文化局鑒定科做實驗比較好,而且當著人家的麵,也省的自己解釋。
而且文化局要是知道有新玉種發現,也會特彆重視。要知道每次和田地區有新玉種的出現,都會引起軒然大波。
最近的一次就是94於田料,在問世之後,段時間沒實現價格三連跳。
從最初的礦區首輪交易八百每公斤,到95年開春的時候,有位台灣藏家準備包圓礦場,按照實際出貨量,出到了兩萬每公斤的價格。
後麵,我隻有蘇陽知道,在97年的香港拍賣會上,有一塊26公斤的94於田料玉雕作品《踏雪尋梅》,居然拍出了360萬的高價。
94於田料憑借著優質的玉質,實現了價格三連跳,以至於現在的市場,於田料都是一塊難求。
當然,於田料本身產量低,而且玉質好,所以物有所值,受到大家的追捧。
黃口料雖然不及於田料,但也能給自己翻上幾十倍身價。
想到這,蘇陽慌忙走出北大窯,騎上了摩托車風塵仆仆的朝著城裡去了。
算算時間,也有些日子沒去找古麗了,不過眼下有正事要辦,就直接去了文化局。等辦完正事再去店裡吧。
蘇陽來到鑒定科,大家都在忙活著手裡的活,江老難得一見的認真起來,手裡盤桓著一塊白色玉石。
抬頭一看,正巧看到門口急切切走來的蘇陽。“龜兒子,你咋個回來了嘛?你不是去尼雅遺址去了撒?”
蘇陽白楞一眼。
“江老,你還好意思說這,還不是托你的福,把我賣給了考古隊。害我跟兩個鬼子差點乾仗!”
江老一臉的冤枉,揚手要把手裡的石頭砸過去:
“哎,我說你這個龜兒子,老子推薦你,那是想讓你去鍍層金,你生意做大了自然要跟仕途打交道嘛,你個白眼狼,現在倒還怨上我了嘛,老子真想一磚頭拍死你個龜兒子!”
蘇陽咧嘴一笑,這個道理他是去了以後才想明白的。
不過,江老也沒當真,反而湊過來問道:“對了,老子聽說你把日本專家收拾的卑服的,還讓人家磕頭拜師傅,真的假的啊?”
“江老,那還有假?”蘇陽得意的笑笑:“不過嘛,老子沒收,我隻收人不收狗!”
“可惜了!老子是沒親眼看到撒!”
屋裡的幾個人也是搖搖頭,這種名場麵聽著就解氣,可惜沒能見識到。
“害!”
“以後機會有的是。”
蘇陽湊上去,頗為神秘的說道:“江老,我這次找你是有正事的!”
“你有啥子正事嘛?”
“我...發現了新的玉種!”
眾人聞言,立刻把腦袋扭了過來。
江老一臉震驚的看著蘇陽:“啥子?你說啥子?你發現了新的玉種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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